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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庄的云朵

时间:2023-03-13 06:55:31 | 栏目:开选 | 点击:

在村庄里,更多的时候,人们看到的都是一朵云起,却没有时间一直看到一朵云飘向何方。人们总是忙着低头劳作或是赶路,没有时间跟踪一朵云的去向。

我奶奶有时候在院子里手搭凉棚看天上的云,她其实不是为了看云,而是在看天气。在这村庄的大地上生活了一辈子,奶奶早已把自己活成了这大地上自然万物中的一分子。年迈的她整日在家里做事,白天以太阳的光影掌握时间,夜晚以鸡鸣的次数掌握更辰;年后天暖起来,她就在篱下种瓜;晨起天气晴朗,天蓝云白,她就在院里晒东西。

那些要磨的豆子,要舂碾的谷子,都要先在太阳下晒干晒透。夏天雨后从山上拾来的木耳和菌子要在太阳下晒干才是最好。仲夏,地里的四季豆熟了,新鲜的豆子一时吃不完,奶奶把豆子撕了筋掰成段晒干。秋收后,太多的老南瓜一时吃不完,奶奶也把那些瓜切成片晒干。来年春荒没菜的时候,这些豆干和南瓜干正好拿来下锅。年前做腌菜、做豆腐酱,菜、辣椒面和豆腐果都要晾晒。过年吃的糯米面舂好后,要在太阳下透晒,晒到松松软软,装袋后才不会变坏。冬春青白菜茂盛的时节,奶奶把菜地里多的菜割回来,洗净焯水后,一棵一棵晾挂在铁线上晒干,做成干板菜,等到菜荒时,把这菜泡醒后切煮在老豆米汤里,一家人都喜欢吃。过完年,地里的红花开始采收,一天一天采来的红花,要倒在大簸箕里,在太阳下晒干。凡此种种涉及晾晒,我奶奶都要看天,看天上的云,看那云里是否有雨意,且凭着那云的动向,猜测这一天的风向。冬春时节多风,而糯米面、辣椒面、红花这些轻软的东西都怕风,晾晒的时候,要特别注意,一旦察觉到有风,就要赶紧端回屋里。

有大把时间看云的人是我。年后,秧田撒下稻种,母亲就要派我去守秧田赶鸟雀。我家的稻田离家有好几里远,我们那一坝田上一共只有三户人家,另外两户人家都只在田头上立一个稻草人,我母亲却一定要我去赶鸟雀。我捡来木棒、树枝,在塘口上搭一个小窝棚,除了赶鸟雀不让它们靠近,就是躺在窝棚里看窝棚外远处的天空,看天空上面“走”过的云。那些云,有时候是一大团被缓缓推着走动的棉花堆子;有时候是人,大人牵着小孩子;有时候是猴子、是狗,是牛马或者游动的鱼;又有时候是沉默的老人。这些不同样子的云,它们缓缓地移动着,从东边出来,走到西边,又或者从西边过来,走向东边。我看着那些云,在心里给它们编出各种各样我能想到的故事。

夏天的云则不像春天的云那样悠闲。人们常说,夏日的天,孩子的脸,说变就变。一时才见天那边来了一团白云,天地间一片阳光灿烂。忽地,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阵猛风,那白云像被催赶着匆匆过去,远处天边就过来了两大团乌云,被风追着,急急地往这边赶。那云团就像滚雪球,一路被赶着,一路变宽变厚,未及来到村庄正中那棵大青树的头上,随着两声惊天炸雷,大点大点的雨点子已然迫不及待地砸下来了,噼哩啪啦砸在屋瓦上,又噗噗地在村路上的泥土间砸出无数小窝子,空气中立时弥漫开了这村庄特有的带着牛屎马粪味的泥土腥气。在地里劳作的人们,还来不及跑到最近的庄房去避雨,已被浇得一身透湿。山箐间,村路上,雨水很快汇流成小溪,四处流淌。

多数时候,夏天的雨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比如,在家的人们在察觉到乌云过来时,用最快的速度收起院心里摊晒着的各种东西,收起篱笆上或是铁线上晾晒着的下个街天赶集要穿的衣服和鞋子,再抢两抱干柴到灶房里,雨便下来了。紧抢着再给院子里罩着母鸡和小鸡雏的鸡罩篮盖一块塑料布,赶回到屋檐下,檐口的第一线滴水已下到地上,之后,很快织成了一道细密的帘子。看着这雨,人们拿出半盆四季豆在檐下撕着,撕完豆子,烧火做饭。未及晚饭烧好,听得外面屋檐的滴水声渐低渐慢,出来一看,雨已然收住,像被哄好了的孩子。天重新放晴,院子的上方,雨洗过的天空一片清朗明净。鸟儿们重新飞了出来,在牛圈或是围墙的瓦檐上扑抖着身上的雨水。

雨有时候在夜里前来,熟睡中的人们看不见带来雨水的云朵。天亮出门,只见一夜雨水浸润后的大地,一片湿润蓬勃,草叶和树叶上挂满水珠,地里的包谷和豆子抽出动人的花穗。在夏天的深处,在不断前来的雨水里,大地一天天变得饱满、盈润,就要向人们捧出又一轮的收成。

秋天晴朗的傍晚,天空中常常会出现像一群绵羊那样的云,人们把这云叫做天女牧羊。出现这样的云时,那便预兆着来日睛好,尤其是秋收时节出现这样的云,来日便是收割、晾晒的好时机。天亮起来,人们早早背着篮子,拿上镰刀、绳子,走向成熟清香的大地,去收割那整整一季的汗水。

进入十月之后,雨水渐渐收住。天空重新变得晴朗,云朵重新变成一团一团慵懒的棉花白,从村庄的西面,闲闲地溜达到东面,或者从我们的村庄,溜达到对面的村庄。村庄和大地一片安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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